十五年前王尞退走至黑石城,彼时他身受重伤,底牌用尽,可谓是强弩之末。而追杀他的剑客是与日俱增,汉国各郡,乃至西国、樱国等远地都有好手赶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之前太盛的名声此刻也成了一把催命的利刃——击杀雾中仙的头衔让很多真正的剑道高手感兴趣。最重要的是,汉国官方对他的通缉:刺杀中州剑主未遂。
中州剑事关天下剑道气运,刺杀中州剑主者,人人得而诛之。
常青历581年,中州云剑波动,天下但凡有点剑道根基的人皆心有悸动。功力愈是深厚的剑修震动愈是强烈,一时间不知有多少藏身深山老林闭关的老东西因此而走火入魔。
翌日汉国便发布了对王尞的通缉令,而在外界看来王尞的惶惶逃窜更是坐实了刺杀中州剑主的罪名。虽然没人知道身为护剑首剑的他为什么这么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加入追杀的行列。
一个疲弱的剑客,即便他曾经天下无双那又如何?这是天要亡他。
数不清的剑客组成了一支讨伐的大军,为了封赏,为了声望,甚至为了王尞手中的剑。血与火在一个人与一个世界之间燃起。
“你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选择,是为了全世界而埋葬她,还是为了她与全世界为敌?”
王尞与世界决裂了。
“如果你真的可以救她,那么好吧。”
这并不是个很艰难的抉择。那夜星汉灿烂,剑华如霜,汉都皇城的焰火染红了半边银河,如血。唯一可惜的或许是此生再不能见她了吧?
三个月,从严冬走到暖春,少有结冰的汉中河今年难得的结了层履薄,但不消几日便融释无踪了。
“陛下,特使来报,首剑逃窜至黑石城,不日便可生擒。”
“生擒?柳瞿还没这个本事。朕,只要他死了,便好。”
身穿龙袍身材高瘦的刘楚看着汉中河里潺潺东逝的河水,嘴角挂上了春日暖阳般的微笑。
“德才啊,你看朕的江山终于开始生机复苏了呢。”
常青历582年的春天是一个来得早早的暖春,但对很多人来说,这个春天并不好过。
黑石城主府。
“父亲,他死了吗?”看着安然躺在大理石地板上,浑身染血的王尞,李果实在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血。
“还没,不过也差不多了。”李思密倒是淡定的多,他正看着与他对坐的一个老叟,“羌老,你看?”
“嗯……此子怕是做不成人了。”羌无拈着胡须,半眯着眼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这……连羌老你也没有办法了吗?”李思密叹惜,他是极欣赏王尞的,为此暗中筹划。王尞辗转多地,最终逃至黑石城与他的插手也不无关系。
“做人不成,可以为仙。”羌无笑得古怪,“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小子,你还想不想活?”
活。活着。王尞想象着城主府穹顶之外的天空。北方的天空,大概就是黄沙漫天的样子了吧,可听说草原上的天空又格外高远格外的蓝。
真是奇怪啊,南禾。明明你就是我的世界,可失去你之后,我眼前又展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没有你的世界,一个奇怪的世界,风里没有香味,手边不再温热,我的背后亦不再有人。
这样的世界,持剑于我意何如。
王尞抓过高华死的剑柄,盯着头顶华美的穹顶,觉得世界开始旋转,又好似地面在往下坠落。他想,也许也差不多了。他又努力眨了眨眼睛,不是说人死前会看到最想看到的人吗?骗人。
他真的是疲了,他把手背抵在眼前,像睡去般轻轻瞌上了眼。
“小子,这个世界很有意思,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不应该寄存在另一个生命的存在,而这些,就等你醒过来自己慢慢思考吧。”羌无笑得愈发古怪,甚至有难以抑制的喜色浮现在他那满是疮痍的脸上。
“小子你活不活本是你的事,不过既然你落到了我的手里,那就不只是你的事了。”羌无也不管在场的李思密父子,直接拖将起王尞便往府旁的暗门走去。
“父亲,他要做什么?”李果虽然知道羌无古怪的性子,然而看到他那古怪而可怖的神情还是有些惴惴。
“你知道羌老的身份么?”
“他是一个医吧?”李果想起城里许多药石无医的人都被羌无用古怪的法子医好了。
“不止,他还是一个部族的大祭祀。”说到此处,李思密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感慨之色,一个蛮族的大祭祀竟在草原上混不下去,流亡至人族的城市。
“大祭祀!?”李果显然也吓了一跳。或许在人族腹地城市的人们并不清楚蛮族大祭司意味着什么。蛮族信奉盘鞑天神,和很多人的印象不一样,蛮族也拥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甚至他们的信仰远比人族来的纯粹,皇权和神权各占蛮族心中的一半,不想干扰甚至相辅相成。
如果说一个部族权利最高者是部族的王,那么声望最高者便是部族的大祭司,他们一者是最强壮的捕猎者,一者是最老道的智者。
所以李果才如此吃惊,一个部族的声望最高者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被驱逐出部族?
“他到底做了什么?”
“亵渎天神。”李思密的声音风轻云淡,但是对于一个祭祀来说背叛神权的沉重怕是难以用言语表明。
“为什么?”这也是李思密当年在城主府接见羌无时问的第二个问题,他原以为羌无不会回答,甚至做好了处决他的准备,窝藏一个蛮族大祭司即使是以李思密的随性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但羌无到底是回答了,只有两个字,但折服了李思密。
他说了:“真实。”
世上能瞬间击破神权的唯有真实。羌无追寻着真实世界的秘密,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不再是蛮族的大祭司了,甚至连种族也可以忽略,他只一个单纯的寻觅者,寻觅世界的真相。
因此李思密也不再把他当做蛮族的大祭司,他收容了羌无,并且尊重他,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
李果不再问了,因为他知道他无法理解,他只知道羌老对王尞很感兴趣,或者说是对中州剑,但作为一个蛮族即使想要一睹中州剑也已难如登天,更何况是近距离接触、研究?因此平时极为接近中州剑的护剑王尞便成了羌无此时曲线救国的最佳选择,至于中州剑主,羌无是不敢也无法指望的。
城主府密室。
昏暗的房间里跳跃着几点烛火,里面盘膝坐着一个老叟,而老叟的面前置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木桶。
我是死了吗?还是活着?王尞觉得身为一个剑客他着实死的太磨叽了。
本因失血而产生的困意此刻也消去无踪了,王尞感觉自己此刻像是在海水里浮沉。
一个人可以强大到万物不侵么?不,总有可以趁虚而入的东西,比如说回忆,一把多么柔软刀子。并不想抗拒,也无法抗拒,王尞陷入了回忆,这三个月的刀光剑影漫长似一生,而这一切的起点是那焰火滔天的城池,还记得那火光涌跃里莹白的俏脸。
“王尞,我们走吧,啊不,这一回可是要你带我走了呢。”
………………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
“啊,你说到哪里啊?让我好好想想……”
………………
“王尞,王尞?”
南禾。南禾。
“哗!”木桶里猛地窜出一个人影,溅洒出的热水让密室里的烛光更加扑朔。
他又见到那一幕了。金黄的皇极剑像黑夜里的彗星激射而来,醒目而坚决,他见到了却已无法格挡,而在这时一柄荧光蒙蒙的白色长剑横亘而来,光芒微弱像夏夜提萤火而飞的虫儿,轨迹却同样坚决,周围的厮杀停止了,他因杀戮而冰冷的眼神波澜涟涟,慌乱而祈求。
金黄的剑倒飞回浓重的夜幕里,而白色的长剑也像断翅的蝶翼轻轻的飞落,像她低俯时的眉眼,婉约而脆弱。王尞忘了那时他的心情,也许是感受心情的器官在那时死去了。
“呵……王尞,我厉不厉害?咳……我怎么有些乏了?”
“明明……是一辈子心情最好的……时候。”
“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情也很好呢。”
“你……怎么不说话呢?说……说好的,你要带我走啊……”
王尞背着南禾踏出去的步伐尽量轻盈而安稳,他想到秋天的那个晚上,他背着南禾去汉中河赏芦花,星光是同样的灿烂,她伏在他的背上,可以感觉到她湿热温暖的呼吸,浅浅,浅浅。
喂,南禾,别睡了。我们要到了。
前方晶莹闪亮着银辉,就像一个出口。
王尞盲目的迈步,挥剑,前行。他要离开这里,带着她一起。终于他一个飞跃,站在土坡上,他看到了那片光芒的所在。
是汉中河,结了冰的河面清清冷冷的反射着月光,静谧,凄冷。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连少有结冰的汉中河都结了冰。
而那片怒放的芦花依然干冷的站立着,像戈,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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